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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富豪徵婚那些年 第2章 食品廠_安香小說
◈ 第1章 徵婚

第2章 食品廠

我曾在婚戀網站工作,做過幾年富豪徵婚。

發現富豪們擇偶標準總是出奇一致:必須是處、漂亮、年輕、白、杯大、溫順。

做富豪徵婚那幾年我看盡了人間悲喜劇看透了男女遊戲,光鮮衣着與精緻皮囊下,是最原始的慾望與最貪婪的人性。

我是 2016 年入行的,當時遭遇了人生一個大變故,生計沒着落。

家裡有個遠房表哥在北京開公司,要我去投奔他,到了之後才知道表哥做的是婚戀網站,主做富豪徵婚。

跟着表哥做了幾場,大體明白了行情。

說幾個親身經歷。

有某五十歲的關外富豪,做的是汽車配件業務,生產汽車氣門,身價十幾億。

該富豪徵婚的時候帶了個風水先生,開始面了十幾個,裡頭有空姐、模特、選美小姐、舞蹈演員,可富豪就是不滿意。

表哥不想放跑這麼大的客戶,讓我想想辦法。

我看那富豪對風水先生有些言聽計從,留了心。

晚上我封了一個大紅包,單獨去找風水先生談。

風水先生給我透了底,說他們老闆是凶命,算着三年後有一個難過的大坎兒,需要以凶克凶,要找只天然真白虎鎮住老闆的凶命。

我當時年輕,尋思怎麼找老虎還找到我們婚戀網站了。

網上一搜才明白,是那麼回事兒。

我們地獵從醫院買了個醫生,找了些無毛症病人的信息,鎖定了一個年輕漂亮的,推給了該富豪,富豪一通猛追成功拿下。

幾年後我看新聞,該富豪的公司破產重組,不知道是不是那白虎太弱,沒鎮住老闆的凶命。

那幾年也見過不少富二代,有真敗家的二代傻兒子,也有真精明的太子爺。

先說傻兒子,家裡是做水泥的,行業里排得上號。

查過當家人資料是真牛逼,閃轉騰挪二十年把一個國營公司硬生生轉成了家族企業。

傻兒子是真傻。

剛接班正意氣風發,不知道怎麼找到了我們這兒,先交了二十萬會費,要過一把選妃的癮。

看上了一個模特,九頭身黃金比例那種,網上小有名氣,人也有點兒小聰明,是我們網獵在網上劃拉到的。

不知道模特怎麼玩的,傻兒子動了情,給模特許諾只要結婚,身家分她一半。

跟着來的老家臣嚇傻了,連夜給當家老爺子打了電話,老爺子當晚飛過來,抽了傻兒子一頓嘴巴子,連夜給領走了。

模特不死心,拜託我想想辦法,還給我塞了一塊綠光瑩瑩的勞力士水鬼。

我勸她一句,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別跟命犯彆扭。

模特明顯就沒聽進心裏去,一直和傻兒子勾勾搭搭,結果真出了事兒。

有天晚上模特和朋友聚餐回家,剛打開門樓道里衝出倆壯漢,架着模特進了家鎖了門。

倆壯漢玩着刀子,警告模特離傻兒子遠點,再聯繫一次就給她臉上刻條龍畫只虎,毀了她這吃飯的傢伙。

模特是真嚇着了,從那之後再也沒找過傻兒子,就是嘴上不吃虧,逢人就說傻兒子渣男,自己苦情,說得自己像怒沉百寶箱的杜十娘。

那塊綠水鬼我找玩表的朋友看過,假的,兩千塊錢一塊。

說完傻兒子,再講講真精明的太子爺。

家裡經營的是一家紡織企業,規模中等,幾個億的資產。

當家老爺子一手從小作坊幹起來的,七十二了還不退休。

要說頂了天的富吧,也沒到那份兒上,就這麼點家當,老頭兒一直捨不得放。

老頭兒有倆兒子,嗷嗷地等着接班,等得眼都綠了。

老頭兒來我們這兒的時候原配剛死沒倆月,老頭兒說人生自由了,得瀟洒走一回了,要找個小媳婦。

老頭兒交了二十萬的會員費,又打電話叫家裡兩個兒子來一塊幫着掌掌眼。

大兒子受不了,指着老頭兒就罵,說我媽剛下葬,你就玩這一出,你就是真好色也得等我媽骨灰冷了再說吧,看你過幾年下去怎麼跟我媽見面。

大兒子罵完砸了個杯子就走了。

小兒子是真人精,湊到老頭兒跟前問老頭兒喜歡什麼樣的,跟着參謀。

老頭兒說要脾氣好的,你媽脾氣就太大,小兒子就跟我們說要個溫柔。

老頭兒又說要有文化的,你媽就是個傻叉文盲,小兒子就跟我們說研究生以下的不見。

挑來挑去,最後老頭兒相中了一個小學老師,二十五歲,比小兒子還小好幾歲。

那老師也不嫌棄老頭兒年紀大,估計是看着老頭兒沒幾年了,想等老頭兒死了分點遺產。

全程小兒子都跟着,管老師一口一個阿姨叫着。

最後老頭兒挺高興,定下要接着結婚,讓我們公司把婚禮一塊包辦了。

婚禮大兒子沒參加,小兒子又是忙前忙後的。

婚禮上小兒子立馬改了口,當著親朋好友面給老師連叫了幾聲媽,又磕了幾個頭,還奉了一杯茶,比侍候親媽還親。

整得小學老師臉都綠了,估計是沒見過小兒子這種怪物,我在旁邊看着都犯噁心。

老頭兒結婚沒一周,就放了權,把公司給了小兒子打理,家產分給大兒子一半,但不讓他再摻和生意。

完事兒的時候我給表哥說,這人老了是真不行,腦子糊塗,選了個馬屁精接班,不過這小兒子也真能忍。

表哥說你沒看清,小兒子聰明不假,老頭兒才是最聰明的,人家這是藉著這事兒挑繼承人呢。

大兒子性格太剛,不適合商場搏殺,做生意少不得低三下四八面來風,小兒子才最合適。

果不其然,兩年之後從報紙上?過幾眼,小兒子掌權沒兩年,這家企業規模翻了幾倍,準備上市了。

動心忍性,斯大任之基。

說完虐孩子的,再說個神經病。

接過這麼一單,有個身價破億的寡婦,老公是個包工頭,有一次應酬喝多了在洗浴中心洗澡,熱水一泡犯了心臟病當場猝死,剩下孤兒寡母倆一塊過。

那天是寡婦帶著兒子來的,兒子長得挺帥,日系風那種,跟漫畫里的工藤新一賊像,人也懂禮貌,跟我說啥都叫哥,一看就是好孩子。

我說以你們家的條件,咋還來我們這兒啊。

說實話我們雖然做的是富豪徵婚,其實正經富豪誰來找我們啊。

來我們這兒的要麼是過一把選妃癮的,要麼是三線小地方的暴發戶們,那種帶腦子正經八百的富豪都有自己圈子,壓根不缺優質女。

我們這兒就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爛攤子。

我看他們娘倆孤兒寡母,不想坑他們。

我潛台詞是就是你們家庭條件不錯,讓周圍親戚朋友介紹點靠譜的吧。

他媽說我們家孩子老實,不會談戀愛,熟人介紹的吧,都不真心,就是看上了我們家的錢,不會對我兒子好的。

我當時就翻了白眼,這年頭結婚有幾個不圖錢的,我們這裡更圖錢。

你這是躲妖怪躲到我們妖怪窩裡來了。

我覺得他媽有點被害妄想症,沒成想後來的事兒一出,印證了我想法,還真是個神經病。

我們拿了一堆資料,寡婦在那翻,兒子在旁邊跟着看。

寡婦說這個不行,騷里騷氣不是過日子的料,兒子點點頭。

寡婦又說這個胯太窄,一看就生不出男娃,兒子又尷尬地點點頭。

我給她的資料里恰好也有之前那個給我送假水鬼的模特。

寡婦說這姑娘長得真好看,太好看也不行,漂亮女人都苦命,誰沾上誰倒霉,我們娘兒倆扛不住。

我當時想笑,這模特心氣高,你娘倆的那點家底兒估計人家還看不上呢。

誰知道有時候就是一語成讖,還真讓這寡婦說准了,模特最後果然連累我惹了個大禍。

這是後話,先說寡婦。

最後寡婦看上了一個小胖子。

小胖子是幼兒園老師,身高一米六,一百五十多斤,皮膚不太好,長了一臉痘,修照片的時候不下狠手臉收拾不幹凈的那種。

這小胖子我有印象,是個極品,不是我們地獵網獵撈來的,是自己送上門的。

當時來我們這兒的時候死活要我們給她上信息,我沒好意思說她條件不夠,我說我們這兒是有門檻的,上信息得拿三萬塊錢,

沒成想小胖子真掏了三萬。

我硬着頭皮給她上了信息,小胖子挺高興帶了個閨蜜請我吃飯,我這人脾氣隨和,也就應了。

小胖子請我吃的是地攤小龍蝦,一盆子龍蝦自己啃了大半盆,一邊吃一邊誇我辦事得力,以後嫁進豪門一定要請我當管家。

閨蜜上廁所的時候,小胖子一邊吃蝦一邊給我說,她閨蜜是個傻叉,找了個男朋友是個窮逼。

她準備拆散他們,等她自己嫁進豪門之後就讓閨蜜當她的通房丫頭,男人出軌少不了,還不如提前找個自己的閨蜜當出軌對象,自己人放心。

我當時就想把那半盆龍蝦扣她頭上,那頓飯讓我徹底明白了醜人多作怪是什麼意思。

寡婦一定小胖子,我當時就覺得是極品碰上了極品,神經病碰上了神經病。

果不其然,出事兒了。

本來我以為這事兒很快就能拿下,小胖子能被寡婦看上是撞了大運,寡婦又很中意小胖子,工藤新一兒子看着又是個孝順蛋。

兩邊屬於周瑜打黃蓋。

我們安排小胖子和工藤新一見了一次面,後頭沒再跟,讓他們倆自由發展吧。

沒成想,半個月後寡婦給我打了電話。

寡婦有點急,說陳經理,你們那個小張是怎麼回事,自從上次見了面,我兒子連約她三回都沒見。

是不是覺得我們孤兒寡母好欺負啊,她要再擺臭架子,我們可不談了。

小張就是小胖子。

我當時就知道是小胖子給我作了。

我把小胖子叫過來,我問她你什麼意思。

小胖子死魚眼一翻,說哀家要抻一抻。

我說哀你個大頭啊,看嬛嬛看傻了嗎,你要想成就抓緊成,人家說了你要再擺臭架子立馬換人。

小胖子這才慌了,上趕着開始聯繫工藤新一兒子。

後來工藤新一來找過我一次,給我送了兩瓶 M6 酒,說謝謝哥你操心。

我說我這是收錢辦事,你客氣了。

然後我看着工藤新一兒子說,其實你看不上小張吧。

當時工藤新一從我桌子上摸了根煙點上,吐了口憂鬱的霧,說我爸沒了之後我媽自己過得很苦,她覺得小張能生兒子,她願意就行了,我不重要。

我這幾年幹了徵婚之後其實心挺硬的,可當時不知道為啥,心裏猛地一酸。

我料定這婚事以後幸福不了,苦了工藤新一這孝順兒子。

那時候我也好心提醒了一下小胖子,我說你這婆婆不好伺候啊。

小胖子梗着頭說,哀家不怕宮斗,哀家一身本領就等着在他們家施展呢。

我心裏想,艹,行,您是哀家您牛逼。

小胖子倒是也爭氣,和工藤新一兒子認識沒倆月,懷孕了,一個月之後之後兩人結了婚。

婚後一番風平浪靜,小胖子沒再作,就是朋友圈發得多了,整天曬幸福。

我起先沒在意,可備不住小胖子太能發,朋友圈基本天天能刷到她,我越扒拉她朋友圈越覺得不對勁兒,最後突然意識到問題出在了哪裡。

小胖子的朋友圈裡,但凡有和工藤新一兒子合照的時候,寡婦媽都會出在照片里,而且三人站位比較奇怪,寡婦媽永遠都出現在 C 位。

而且這 C 位的位置還不正,工藤新一兒子永遠是自己跑偏到一邊兒,小胖子和寡婦媽在正中心,好像這倆人才是兩口子,工藤兒子第三者插足一樣。

而且寡婦媽的腦袋基本都是歪的,扭頭死盯着小胖子的肚子看,那時候小胖子已經顯懷了,我總感覺寡婦媽那目光有點頗為複雜。

還有小胖子手上脖子上掛的首飾也不對勁兒,手腕子上帶了一串文玩核桃,脖子上戴了串硨磲珠子配觀音牌,一看就是哪個大老爺們兒戴了好多年的。

文玩核桃盤得都包漿了,硨磲珠子讓汗漬得都冒黃光了。

我給她發信息說,張老師,你這佩飾挺新潮啊。

小胖子回我說,沒見識,這是我婆婆給我的傳家寶,是我公公戴了多少年的,傳給我了,哀家已把太后拿下,這是勝利的見證。

人家豪門貴婦整一身都是珠光寶氣,我就沒聽說過誰家拿包漿核桃汗漬硨磲當傳家寶的。

行吧,她說勝利就勝利,我沒再言語。

後來沒幾天,寡婦媽有事兒又請我吃了頓飯,那次是帶着小胖子和工藤新一兒子去的,我徹底看出不對勁兒了……

是這麼回事兒,寡婦有個娘家親侄女,三十冒頭了一直沒結婚,事業單位上班,一看就是本分姑娘,不過有點內向,是個死宅,寡婦委託我們給介紹個對象。

表哥正好碰見,說我們這兒都是死魚爛蝦,不如介紹個靠譜的,表哥有個大學同學是 IT 男,同樣也是個悶葫蘆,安排着倆悶葫蘆碰了一面,沒承想碰成了。

寡婦挺高興,一定要請我吃個飯謝謝我。

我那天去的時候,一進飯店看到小胖子扮相,直接把我看傻了……

小胖子那天手上脖子上還掛着那兩件傳家寶,穿得更嚇人。

上身穿着一件老頭兒衫兒,下身穿着一條男士西褲,皺巴巴的,一看就是哪個老男人穿過的舊衣服,那時候小胖子離預產期還一個多月,肚子挺得老大,隔遠了看還以為是哪個老頭兒喝了女兒國的水。

小胖子那天成了飯店裡最亮的那顆星。

我說張老師你這造型挺別緻啊。

小胖子低着頭說這是我公公的衣服。

寡婦說我們家老李是個大迷糊老迷路,讓她穿穿老李的衣服,老李見着了衣服就能回家。

這話說得跟鬧鬼似的,我瘮得慌,沒敢再接茬。

吃飯的時候,寡婦一直給小胖子夾菜,說老李活着的時候喜歡吃這個,你懷着孩子也多吃點,老李喜歡吃那個,你也多吃點。

老李就是寡婦那死了的老公。

中間小胖子沒忍住,夾了一筷子魚,寡婦突然嗷一聲叫喚着蹦起來,伸手就拍掉了小胖子的筷子。

寡婦嗷嗷叫着說,老李活着的時候最煩吃魚,你這時候吃魚還讓不讓他回家了。

這話一出來直接把我嚇得一哆嗦,我心想小胖子吃個飯和你那死老公什麼關係……

還回家,你擱這兒搞什麼靈異呢,鬼里鬼氣的。

工藤新一兒子看氣氛有點僵,連忙勸小胖子說別吃魚了,這麼多菜,吃點別的吧。

小胖子低下頭,眼睛紅了一圈,沒吭聲。

吃飯中間小胖子去了趟廁所,我跟了出去。

我悄悄問小胖子,你不是勝利了嗎,咋還給折騰成這樣了,你確定你婆婆正常嗎,別真出了事兒,我們公司也跟着倒霉。

小胖子翻着死魚眼還嘴硬,說宮斗的事兒你不懂,哀家正在誘敵深入,有一種勝利叫撤退,我在攢大招。

行,我不懂,你繼續勝利。

我閉了嘴。

其實我幹了這行這幾年,真沒少見這種事兒,水靈靈的大姑娘歡歡喜喜嫁進豪門,回頭碰見個惡婆婆,沒幾年就給整得不人不鬼。

只不過寡婦這樣玩的真少見,我老覺得寡婦這不是惡,是發神經。

吃完這頓飯沒一周,小胖子有天晚上十二點又給我打過一次電話,壓着聲音問我認不認識靠譜的離婚律師。

我說有啊,你孩子馬上就出生了,鬧什麼呢?

小胖子從電話里哭了幾聲又說沒事兒,匆匆掛了電話。

從那之後我們好長時間沒再聯繫,我以為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沒成想三個月之後,我親眼目睹了小胖子和寡婦的大決戰。

那天小胖子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公司里接待一個大客戶,當時模特和她一個閨蜜也在。

這事兒說起來又是個坑。

先說小胖子,一會再聊大客戶。

小胖子起先給我打第一個電話,我直接點了拒接,不到十秒鐘小胖子電話又打過來了,我再拒接,小胖子又打過來,一連折騰了七八次。

模特在旁邊說,喲,這是哪個世間奇女子啊,還能對你陳加念念不忘,眼瞎了吧。

我說,也是一客戶。

我給大客戶說了聲抱歉,找個沒人的地方接了電話,電話一通就聽見小胖子在裡頭嗷嗷地哭。

我說張老師,啥事兒啊讓你這麼惦記我。

小胖子邊哭說,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要自殺。

我知道小胖子一個月前剛生了孩子,我是從工藤新一朋友圈看見的。

又讓寡婦說准了,真是個男孩兒,我還給工藤新一發了個紅包,小夥子沒收。

我以為小胖子是有點兒產後抑鬱,我說你鬧騰啥啊,好好在家帶孩子不行嗎。

小胖子繼續哭說,我不活了,我就是不活了。

當時我隱約聽見工藤新一兒子在電話里喊,陳哥,真出事兒了,你快點來一趟吧。

我心裏一動,給小胖子說,你等等,我馬上過去。

其實也不是我愛管閑事兒,是我老覺得寡婦神經兮兮的不正常,真怕出了事兒連累到我身上。

我把大客戶交給表哥穩住,直接去了寡婦家。

寡婦家住在一個別墅區,家裡是一幢三層的小洋樓。

我還沒進門就看見小胖子正抱着孩子正騎在三樓陽台上,小胖子嗷嗷地哭,懷裡孩子也嗷嗷地哭,娘兒倆折騰到一塊去了。

我去的時候物業保安早就到了,有在樓下偷偷打電話報警的,有在樓上伺機救人的,亂鬨哄一片。

我給物業說我是他們家親戚,跟着衝進了家裡,結果我剛一進屋就把我嚇了個半死……

屋裡沒開燈,所有窗戶都關着,窗帘緊拉着。

幸好門開着,稍微有點光。

我往牆上一看,瞬間嚇得半死。

滿屋的牆上都貼了照片,密密麻麻的,少說也有上百張。我湊近了一看,都是一張照片複印出來的,造型、人物都一樣,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長城上擺了個揮斥方遒的造型。

工藤新一兒子正好下樓迎我,我問他這照片是怎麼回事兒。

工藤苦笑了一下說,是我爸的照片兒,自從我爸沒了之後,我媽就非要把照片貼牆上,我一撕下來她就急,先不說這個,陳哥你快上樓看看去吧。

我跟着工藤兒子上了樓,小胖子和寡婦正在陽台上對峙。

小胖子還在嗷嗷哭着,一個勁兒說不活了,要跳樓。

小胖子那地方太敏感,保安們站在三樓陽台門口只能幹瞪眼,寡婦站在門口也干著急,看我來了好像見着了大救星。

我以為又是小胖子在作妖。

我給小胖子說,你快下來,放着好日子不過,你發什麼神經。

寡婦也跟着點頭說,就是啊,你發什麼神經,你自己跳樓也就算了,你還抱着我們家老李一起跳,老李能回家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嗎?!陳經理你快勸勸她。

我說行,我勸勸她,等等,阿姨,誰是老李啊?

寡婦的話一飄進我耳朵,我就聽出了不對勁兒。

寡婦幽幽地說,她懷裡抱的就是我們家老李啊,我們老李剛回來,她就讓我們家老李死啊,她心也太毒了吧。

寡婦這話說地幽幽怨怨的,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小胖子懷裡的男娃,一臉偏執狂的變態樣。

小胖子說,陳加,你看明白了吧,到底誰是神經病。

我擦了把冷汗,問小胖子到底怎麼回事兒。

小胖子騎在陽台上,一邊哭一邊給我說了個大概。

小胖子剛和工藤新一兒子結婚的時候,其實挺好的。

寡婦對小胖子是有求必應,工藤新一兒子雖然不喜歡小胖子,可衝著肚子里的孩子,對她也不錯。

小胖子以為這孤兒寡母的挺好拿捏。

孕期二十周的時候,寡婦在一家私立小診所違規檢查了孩子性別,發現是個男孩兒。

從那之後,寡婦就顯出不對勁兒來了。

寡婦開始天天神神叨叨地說,她那死老公要回來了,得準備好了接死老公回家。

寡婦先是複印了幾百張死老公的照片兒貼滿了家裡犄角旮旯,又把死老公的手串硨磲珠子給小胖子披掛整齊,天天讓小胖子穿着死老公的衣服晃蕩。

小胖子開始還反抗兩下,架不住寡婦道行更高。

自從小胖子懷孕之後,寡婦就忽悠小胖子辭了工作,安心在家養胎,如今斷了小胖子糧草,小胖子交陣幾回合就敗下陣來。

寡婦把小胖子拿捏得死死地,孩子生下來之後,小胖子這日子更不好過了。

寡婦先是一言堂給孩子取了名叫李寶貴,用了她死老公的名。

然後天天圍着孩子叫老李,吃喝拉撒全讓寡婦一手包辦了,小胖子這個親媽反倒成了多餘人。

今天小胖子給孩子喂母乳的時候,寡婦又發了瘋,說小胖子是狐狸精,要勾引老李,執意要斷了孩子母乳,把孩子接走。

這成了壓死小胖子的最後一根稻草。小胖子情緒崩潰,抱着孩子騎在了陽台上,一年多的怨氣此時此刻全爆發了。

今天明明是個大晴天,我聽小胖子講得後脊樑嗖嗖冒涼氣。

我說,阿姨,人死不能復生,穢土不能轉生,你清醒一點好不好,這是你孫子,真不是你老公。

我話剛說出口,寡婦的眼神兒像釘頭七箭書一下戳在了我身上。

寡婦說,小陳,我一直當你是自己人。

寡婦聲音陰森森的,腫眼袋環繞包裹的一雙枯眼裡帶着深深的怨毒。

我說,阿姨,我就是自己人啊。

寡婦一聲冷笑,沒再說話,一扭頭,噔噔噔跑下了樓。

這聲冷笑實在太瘮人,笑得我頭皮發麻,我杵在原地愣了一分鐘。

剛回過神兒來,又聽見噔噔噔一陣腳步聲,寡婦扭頭又跑了上來。

這次保安們一看寡婦跟見了鬼一樣,烏拉一下圍將上去,寡婦在陣中好一陣左衝右突。

我正納悶幾個人高馬大的老爺們兒怎麼還治不下一老娘們兒,就見寡婦一抬手,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手裡高高舉了起來。

原來有橙裝。

保安們沒拿防暴叉,一時近不了身,只能烏壓壓圍着寡婦。

我說,阿姨,你這是要幹啥。

寡婦在人群里掙扎着說,這小妖精勾引我老公,我讓她死。

工藤新一兒子哭着說,媽,這是您孫子,真不是我爸啊,您清醒一點成不成。

寡婦突然一陣仰天大笑,一副雁門關外喬幫主的悲愴樣。

寡婦說,我看出來了,你們都是一夥的,沒一個好東西,我這就劈了那小妖精,帶着老李走!

寡婦話一說完,舉刀的手腕兒一哆嗦,明晃晃的菜刀變成了甩手刀。

眼瞅着那菜刀翻了個跟頭,就朝着陽台上的小胖子劈去,我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伸胳膊一擋,刀刃刷的一下削在了我胳膊上,菜刀噹啷掉在地上。

我當時就覺得胳膊上一麻,然後是鑽心地疼,血從傷口裡滋滋地冒了出來,瞬間染紅了我大半身。

寡婦沒了橙裝傍身,保安們刷拉一下圍將上去,迅速把寡婦制伏。

我顧不上看傷口,沖小胖子吼着,你還不快下來,還等着挨菜刀呢?

小胖子騎在陽台上,停了哭,一張臉刷白刷白的,看着我說,陳加你你你……

我說,我什麼我,快下來啊。

小胖子說,你身上都是血。

說完這句話,小胖子身子往後晃了晃,手一松,眼看着懷裡的孩子就要往下出溜,小胖子就要從陽台上來個倒栽蔥掉下去。

我瞅着不對勁兒,刷拉一下飛撲到陽台上,擺了個惡狗撲食的造型,正好抱住孩子,下意識伸出左胳膊摟住小胖子大腿。

不知道是不是當時我造型太嚇人,屋裡屋外一片安靜。

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摟着小胖子的大腿,孩子哭着,小胖子昏着,我胳膊上的血呼呼地流着,時間就此靜止,人生就此停頓。

我衝著身後喊了一聲,都特么愣着幹啥,過來幫忙啊。

我一聲大喝恍似雷霆,保安們如夢方醒,呼啦啦過來幾個人,幫我接過孩子,拽起來小胖子。

記得小時候常聽老人說,人活一口氣,那時候我少年氣壯,還不信。

我看娘兒倆脫離險境,氣兒一松,就覺得身上勁兒一泄,眼前忽地一黑,就聽着耳邊有人喊,哎哎哎陳老師,別倒啊……

我再醒過來的時候,正躺在醫院病床上,表哥和模特圍着我。

模特正拿着個冰袋,正往我胳膊上蹭着,我頭有點發暈,胳膊上麻嗖嗖地疼。

我說,喲,姐姐,今天怎麼化身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了。

模特說,陳加就你嘴碎,幸虧這刀砍得偏沒傷到筋骨,你這條胳膊要是廢了看你以後怎麼辦。

我還想再貧兩句,眼瞅着模特表情不對,我低頭一看,胳膊上一條長長的的刀口已經縫了針,看着像條大蜈蚣。

表哥說,那幫保安也是山炮,沒一個會急救的,幸虧 120 來得快,要不你得死在他們家。

我說,也是事趕事,上頭了。

我問表哥,寡婦到底咋回事兒。

表哥給我說了大概。

警察連夜審了寡婦,可能是金色盾牌震懾了寡婦身上的邪氣,一進局子寡婦就把前因後果交待了一個清清楚楚。

寡婦和她老公感情一直不錯,屬於模範夫妻那種。

兩人結婚三十多年沒紅過眼,寡婦老公這些年干工程雖然賺了不少錢,還真沒在外頭拈花惹草,和寡婦兩人相親相愛。

寡婦老公猝死之後,寡婦精神就隱隱開始有點不正常。

有親戚看出了寡婦心病,給寡婦介紹了一個大師,大師據說是從關外來的,很有水平,曾經給某個關外某個大老闆當過幕僚。

大師給寡婦說,她老公屬於意外死亡,陽壽未盡,如今脫離在六道輪迴之外,生不生死不死,人不人鬼不鬼,得給死老公找個脫身的辦法。

這降智的說法一般沒人信,可寡婦偏偏就不是一般人,寡婦真信了。

寡婦花了大價錢求大師給指條明路點個明燈。

大師說,讓寡婦兒子抓緊結婚,給寡婦生個孫子,讓死老公的陰神投胎到孫子身上,才能解脫。

碰巧小胖子真爭氣,還真生了個男孩兒,寡婦更把大師當大神了。

從那之後寡婦徹底開始走火入魔,一心認為孫子就是老公轉世,老公就是這胖孫子,才有了後頭這一串作妖見鬼的爛事兒。

表哥說,警察已經你驗了傷,這傷都已經夠輕傷了,要不咱搞搞法律,治治這死寡婦。

表哥年輕的時候也不是什麼善茬,說這話的時候帶着一股下九流行當里特有的殺氣,看得出來,表哥這次挺生氣。

我想着那孤兒寡母的可憐勁兒,心還是軟了,說了一句算了。

我知道寡婦也是苦命人,對亡夫的思念終成執念,執念無法紓解,終入魔道,成了這副模樣。

人生本就是不斷離別的過程,只是有時候離別來得太突然,令人無法坦然面對。

生死之事,大悲之事,凡人無可解脫。

醫生說我失血過度,需要在醫院觀察幾天。

我住院那幾天,不知道模特發了什麼神經,見天兒來給我送飯,什麼烏雞湯甲魚湯鴿子湯連軸轉,喝得我跟坐月子一樣,一出汗就帶着飛禽走獸的泥腥味兒。

挨了三天,終於出院了。

我一直想請模特吃頓飯謝謝她陪護之情,模特行蹤不定,一直拖了倆月才把這頓飯請上。

那天我倆喝了挺多酒,說了很多話。

藉著酒勁兒我問模特,為啥住院的時候這麼巴結我,是不是想讓我下工夫給她找個鑽石王老五。

模特翻了個大白眼,罵了我一句傻叉。

那天模特不知道抽了什麼風,我倆吃完飯的時候才八點多,模特非纏着我說要散散步消消酒勁兒。

我們沿着步行街一直走,模特繪聲繪色說我被 120 送進醫院的慘樣,我尷尬地傻笑着。

城市的夜晚總是車水馬龍燈火通明,我們混在人群里慢慢走着,這樣難得閑適的氛圍讓我隱隱產生一種不真實感,直到好巧不巧碰見了小胖子和工藤新一。

兩人是出來遛孩子的。

小胖子甜甜地沖我叫了聲陳哥,工藤新一兒子也親熱地叫了聲哥。

看得出來,這兩口子對我都挺感激。

干下九流行當時間長了,我挺珍惜這份感激,總覺得自己好歹幹了件人事兒。

我問工藤新一,寡婦阿姨怎麼樣了。

工藤新一臉上一黯,說送精神病醫院治療了,病情時好時壞。

我沒敢再多問。

家裡沒有了惡婆婆,小胖子眼瞅着氣色好了不少,一直給我說有事沒事常聯繫,看樣子似乎會做人了許多。

我們站在街頭寒暄半天,直到孩子在車裡哇哇哭起來才各自作別。

模特偷偷說,陳加,你知道嗎,他們家這事兒誰是真正的受害者?

我說,那還用說,肯定是小胖子唄,想嫁入豪門結果整成那模樣。

模特罵了我一句直男,說這事兒受害者是工藤新一兒子,他這樣的家庭他這樣的修養,能看上小胖子嗎?不過是為了讓寡婦順心而已,娶了一個不愛的人,結了一樁沒有愛的婚。

寡婦的執念不但困住了自己,還困住了自己兒子一輩子,可憐可憐。

我沉默着,我知道模特說得對。

我遠遠回頭看了一眼,小胖子和工藤新一推着孩子並肩走着,只是兩人間始終保持一個克制的距離,有幾次小胖子伸出手來想要輕輕挎住工藤新一胳膊,都被工藤新一悄悄躲開。

兩人慢慢向前走着,就像兩道不斷可以延長的平行線,卻永遠不會相交。

那天我重新看到了模特的另一面,我隱隱感覺這個送我假雷鬼的女孩兒其實挺通情達理的。

可模特總是這樣奇怪的生物,當你對她心生好感的時候,模特大姐又總能用意想不到的方式把好感給你打碎。

沒倆月,模特又給我捅了婁子,事關一個大客戶。

大客戶是某文化傳媒集團老闆,當過某國企的二把手,人生得意時辭職下海,靠着里里外外的關係扯起了一個大攤子。

按理說這種等級的客戶一般不會玩什麼相親的土鱉把戲。

我也不知道大客戶怎麼想的,反正就是來了我們公司。

我把徵婚資料拿給文化大客戶看,文化大客戶一副興緻缺缺的模樣。

旁邊助理小聲說,我們老闆不看重皮囊,要的是精神共鳴。

這高級詞兒一出,把表哥整不會了。

表哥着急,說咱別把優質客戶放跑了,讓我想想辦法,我想到了模特。

我給你模特打了電話,電話一通就聽模特嗷嗷地在那喊,大大大大大,艹,哎……

一聲嘆息。

我說,大你個頭啊,你又在哪發瘋呢?

模特說,我在澳門呢,點兒背黑了一晚上了,剛緩口氣,一接你電話又黑了,陳加你就是個掃把星。

我說,江湖救急,十萬火急,我這來了個大客戶,是個文化人,要求挺高的,要挑個才女找精神共鳴,你那有合適的人選不?

模特說,文化啊,我最喜歡文化了,你介紹給我唄,我保證精神和實體全給他共鳴了。

我說你拉倒吧,你鋤禾日當午五個字兒就認識中間那個字兒,裝什麼文化人,到底有沒有?

模特說,我這倒是真有一個合適的,不過……

我說,你說話別說半拉,不過什麼。

模特說,不過你先把我弄回去,我輸了一晚上,沒錢買機票了。

我沒猶豫,給模特轉了兩萬塊錢。

我們這種下九流行當,都是先做事才見錢,從來沒有心軟一說。

可不知道為什麼,模特一張口我也就應承下了。

我管財務要經費的時候,表哥笑而不語,整得我挺煩。

模特是第二天下午回來的,回來的時候帶着一閨蜜。

模特還是不死心,想自己往上硬湊,我一看模特帶來的閨蜜就知道,這次找對人了,模特沒戲。

說實話,我干這行這幾年,整過的沒整過的美女都見過。

可我真沒見過模特閨蜜這種真·美女。

那天我們是在會議室里碰的面,我們這間會議室有點背光,我還沒來得及開燈,閨蜜一進屋,瞬間就感覺是一道月光照進了屋裡。

我也算是亂花叢中過的主,一眼就看出白月光的難得,這白月光是純天然無加工的。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文化大客戶自從見了白月光,就沒再搭理模特,掩飾不住的小眼神全盯在了月光上。

文化大客戶問白月光,哪個學校畢業的,白月光說了個 985,文化大客戶哦了一聲。

文化大客戶又問,哪個專業的呀,白月光說是中文系,文化大客戶點了點頭。

文化大客戶說,家是哪裡的呀,白月光說了個北方省會。

文化大客戶說,你們那地方我去過,還去過郊區一座塔,不起眼的小地方還放着釋迦牟尼的舍利。

白月光笑吟吟地說,釋迦牟尼舍利 84000 顆,有蘭若的地方供奉舍利不稀奇,您說的那地方我去過,這舍利還是蘇東坡捐的,埋在了地宮裡,捐完還寫過一副塔銘也留在了寺里,下次您要再去我陪您。

文化大客戶眼裡瞬間冒了光,笑眯眯地對我說,小陳你給我介紹了一個好朋友呀。

我客氣地說著哪裡哪裡,心裏知道這精神共鳴起來了,眼看馬上要成,文化大客戶又出了個難題。

文化大客戶又問白月光,平時生活里有啥愛好呀。

我心裏咯噔一下,生怕這買賣毀在黎明之前。

好巧不巧,會議室里放着一架鋼琴。

這鋼琴本來是表哥給自己閨女買的,有陣子表哥不知道抽了什麼風,中了雞娃雞湯的邪,天天嚷嚷着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要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我當時勸過表哥,我說咱這種干下九流的,孩子打從娘胎里就沒了起跑線,能讓孩子健健康康長大端端正正做人就是一件大功德。

表哥不聽,非得雞。

聽我表嫂說,沒買這鋼琴之前,我表哥在家裡和閨女關係挺融洽的,自打鋼琴一上就開始雞飛狗跳。

閨女在家見了鋼琴就嗷嗷地哭,死活不練,表哥逼了幾次,閨女直接抄起凳子要砸琴,男怕烈女,表哥的雞娃大計就此泡湯。

鋼琴沒法在家裡放了,要賣吧,表哥還捨不得,乾脆搬到了公司里,先擱會議室放着。

誰也沒想到,這架鬧心的鋼琴派上了用場。

白月光走到鋼琴邊兒上坐下,像模像樣試了幾個音。

文化大客戶來了精神,問,你會彈鋼琴?

白月光含笑說,大學的時候練過幾次,畢業之後沒再碰,我試試。

白月光纖纖玉手一伸,也沒見人家找譜,叮叮噹噹一頓敲。

那曲子一入耳,我就知道白月光是謙虛了,這明顯練過,而且練得還不賴。

當時我不知道白月光彈的什麼,就覺得會議室里好像有什麼魂啊魄啊的在隱隱跳動,說陰不陰,說陽不陽,每一個音符都挑動着我的神經。

後來模特給我說,那曲子叫《鬼火》,是作曲家弗蘭茨·李斯特創作的,表現了鬼火靈動、自由之中夾雜着反叛、嘲諷和解脫之感,這曲子號稱世上最難的練習曲,是鋼琴演奏者的試金石。

模特挺懂。

白月光彈完一曲,起身向著會議室各位鞠了一躬,一副文藝女神范兒。

整個會議室里安靜了半分鐘,文化大客戶緩了半晌才如夢方醒,拍着巴掌激動地連說了一串好字。

我不知道什麼李斯特王斯特,我就知道這鋼琴一敲完,白月光徹底拿下了文化大客戶。

文化大客戶當場交了六十萬會費,約了白月光要共進晚餐。

一樁大生意分分鐘搞定。

表哥讓我抽出四萬給模特,給模特塞錢的時候,模特退回來一半。

當時生意做成我挺高興,硬給她塞了回去,我笑着說,有錢不賺王八蛋啊。

模特沒見高興,反倒憂心忡忡地說,陳加,我可能給你惹事兒了,我少拿點錢,以後你少罵我兩句。

當時模特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我以為她是在客氣。

沒成想,還真出了事兒。

起先,白月光和文化大客戶的進展似乎很神速。

那半年,白月光基本佔領了我的朋友圈,眼瞅着白月光和大客戶如膠似漆形影不離,要麼倆人在北歐拍極光,要麼在太平洋某小島上曬日光浴,要麼是陪着文化大客戶在武當山上香祈福。

又浪又漫又文化,比當初小胖子的朋友圈不知道高級了多少倍。

有錢人和有錢人其實也是不一樣的。

模特擔心的壞事兒一直沒出現。

我以為這是我職業生涯有數的大撿漏,心安理得默認了這好事兒。

人生就是這樣王八蛋,你越放鬆警惕,越容易出問題。

事兒終究還是找上門了。

半年後的一個晚上,文化大客戶給我悄悄打了個電話。

當時是晚上一點多,夜深人靜,我聽着電話里大客戶聲音有點兒虛,帶着一股濃濃的失落感。

文化大客戶說,小陳啊,我問你個事兒啊。

我當時還沒嗅到危機氣息,笑呵呵地說,吳總,有事兒您說話。

文化大客戶問我,這白月光是不是有點兒複雜啊。

我一愣,問吳總您說哪方面複雜啊。

文化大客戶說,感情方面。

我眼都不眨地說,不複雜啊,我們公司之前做過調查,白月光是正經 985 大學畢業,擱學校里凈學習了,都沒談過戀愛,畢業之後想要進步,才來我們這徵婚,正巧碰上吳總您。

其實我心裏有譜,模特這圈小姐妹,個頂個的感情史豐富,要是找人採訪採訪出本書,估計得比新華字典還厚一圈。

干我們這行的,基本素質就是說謊不打嗝,我睜着眼說瞎話,硬忽悠文化大客戶。

文化大客戶半信半疑,說,小陳啊,可我感覺她實戰經驗有點豐富啊。

我拍着胸脯說,那不可能,應聘前我們帶她去醫院鑒定過了,您就是她唯一的真命天子,沒旁人,醫院還開了鑒定書,這鑒定書還能有假。

其實真有假,當時我們是帶她去醫院了,不過不是做的鑒定,是做的修復手術。

在醫院的時候我還叮囑過白月光,那啥的時候一定得矜持點。

白月光連連點頭,聽話得像只小白兔。

當時我以為白月光挺靠譜,沒承想還是這事兒上出了紕漏。

文化大客戶說,我說實話吧,覺得我和小白有點代溝了,可能有點不合適。

我當時心裏咯噔一跳,面上強裝鎮定繼續問,啥溝啊?馬里亞納大海溝啊?

文化大客戶說,是情感代溝,你等等,我給你看看我們聊天截圖。

我手機里一陣叮叮噹噹,就見文化大客戶發來了幾張聊天截圖。

我一看都是最近一個月的聊天記錄。

文化大客戶給我做了個背景介紹。

和白月光剛好上的時候,是真喜歡這姑娘,大客戶發現白月光不但顏值高文化修養也高,自己喜歡的棋琴書畫詩詞歌賦,白月光也總能說出個一二三的看法來,這看法還很不俗。

大客戶生出一種紅顏知己不過如此的感覺。

唯一的缺點是這白月光到了晚上有點狂野,反反覆復樣樣熟。

文化大客戶今年也五十幾了,這麼折騰真有點受不了,正巧有個行業交流會,要在西湖邊上開半個月,大客戶找了個借口開溜半個月,一是干點正事兒,二是休養休養身體。

文化人愛動情,這一分開吧,文化大客戶又開始念叨,尤其夜深人靜的時候更是輾轉反側,於是思念化成詩,鴻鵠傳書白月光。

聊天記錄里大半是文化大客戶發的現代詩,白月光的回復短短几個字,卻又極具破壞力,瞬間讓我開了眼界。

文化大客戶發:

我多麼希望,有一個門口,早晨,陽光照在草上。

我們站着,扶着門扇,門很低,但太陽是明亮的。

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着,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顧城《門前》

白月光發了一雙大白腿,回了四個字:老闆,搞嗎?

……

文化大客戶發:

我喜歡下雨下雪,因為雨雪是你的名字。

我喜歡雨和雨中的小花傘,我們可以把臉在傘下藏着;

我可以仔細地比比雨絲和你的頭髮,我可以大膽一點偷看你的眼睛。 —金克木《雨雪》

白月光發了一張美背,回了四個字:老闆,搞嗎?

……

文化大客戶發: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

我把石頭還給石頭

讓勝利的勝利

今夜青稞只屬於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長

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海子《日記》

這次白月光發了一張溝,回了七個字:老闆,真不來搞嗎?

……

我雖然不是文化人,可也不是文盲,這一個搞字我從小學就認識,可從來沒想到這字兒帶着這麼大的破壞力。

一個搞字兒,把一干現代詩的詩意搞得支離破碎,也給我搞出了心理陰影。

文化大客戶說,小陳啊,這白月光真是正經人嗎,我是來找紅顏知己的,可不是搞破鞋的。

我擦着冷汗給文化大客戶解釋說,白月光這姑娘吧,剛大學畢業,性格耿直,心裏有啥說啥,肯定是愛你才表現得這麼衝動,吳總您一定得多理解。

我知道這說辭其實挺拙劣的。

可文化大客戶最終聽了勸,說了聲理解,猶豫着掛了電話。

其實也不是文化大客戶聽我勸,看得出來,文化大客戶是真喜歡白月光。

這事兒搪塞過去之後,我一晚上沒睡着覺。

天剛亮我給模特打了電話,模特正半夢半醒着,估計昨天又沒少浪。

我說出事兒了,快醒醒。

模特迷迷糊糊地說,出啥事兒了,是不是你狗眼變人眼,看上本姑娘了。

我沒廢話,把聊天記錄轉給模特一看,模特一激靈瞬間清醒過來,說,陳加,壞了,這姑奶奶要發瘋了,咱得趕緊想辦法。

我聽模特語氣比我預想得還嚴重,問她是不是知道白月光有什麼事兒。

模特沒接茬,反倒讓我快想想辦法。

我說你把白月光叫過來公司一趟,我再囑咐囑咐吧。

模特連忙答應了。

沒承想這次一碰面,反倒是白月光給我上了一課,讓我大開眼界……

我們約了當天下午兩點見面。

是模特拽着白月光來的,白月光一臉不情願的樣子。

當時我也憋了一肚子氣。

其實這事兒我們也有小算盤,表哥說一定要催着白月光和大客戶儘快結婚,跟文化大客戶打好關係,我們想藉著大客戶的人脈再開拓一下他那個圈子的市場。

沒承想,倆人膩歪半年不但沒結婚,白月光現在還在文化大客戶那扣了分。

我本想拍桌子發火,可一看白月光那張臉,瞬間火氣憋回去大半。

對着白月光這種檔次的美女,我真吼不出來。

有時候,顏值也是一種戰鬥力。

我直接把聊天截圖亮了出來,我說你是怎麼回事兒。

白月光一挑眉毛說,艹,這傻叉找你告狀來了。

白月光說這話的時候兩腿直接搭在了會議室的桌子上,從手包里掏出一盒藍愛喜,甩出一根,啪的一下點着,噴了兩個煙圈,動作倍兒瀟洒。

我當時就有點懵,沒想到這文藝女神還有這麼彪悍的一面。

不,應該說這才是文藝女神白月光的真面目。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我意識到白月光不但顏值高,腦子好,還特么是個老戲骨。

我遇到了一個高手。

我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壓了壓心頭火,說姐姐你干這行就得守這行的規矩。

白月光不屑地說,啥規矩啊,幫你救場還救出規矩來了。

我讓白月光噎了個半死,說起來人家還真是來救場的。

我語氣緩和點說,你得凹人設啊,拗人設,拗人設才能掐爛錢,你干這個不就是想嫁入豪門衣食無憂嗎。

白月光說,艹,拗什麼人設,男人不就那點事兒嗎,我直接點說明我心胸坦蕩天真無邪不給他玩心機,這老東西還轉不過彎兒來了,天天裝特么文藝累不累啊。

我突然發現白月光這 985 的腦子就是不簡單,聽起來好像有那麼點道理……

我說,姐姐你就再辛苦點,甭管真文藝假文藝,你再演一演,咱不就為了那點兒錢嗎。

不知道這句話戳了白月光哪根神經,白月光突然沉默了十秒鐘。

白月光紅着眼說,艹,我特么不為錢。

我樂了,我說你不為錢你為啥,不為錢你特么找個五十多的老頭子。

白月光說,我為自由,我為成就感。

我冷笑一聲說還自由,沒錢你哪也游不了。

白月光的眼圈又開始發紅。

我以為是我突破了白月光的心理防線,正想再加把火,前台小李給我打了電話,我一接就聽着小李急哄哄的。

小李說,陳哥,你快到前頭來一趟吧,有事。

那天表哥不在,公司只有我負責,我以為又是來了什麼大客戶,急慌慌跑到前台一看,結果是一個看着有點寒酸的老頭兒。

那人瘦高個,有點禿頂,穿着一件淡綠色的老頭衫兒,襯衫一看就是穿了多少年的,洗得都發白了,收拾得倒是挺利索,看氣質斯斯文文的,不像渾人。

老頭肩上背着一個旅行包,臉上帶着一絲疲憊,似乎是風塵僕僕從外地來的。

我去的時候老頭兒正和前台小李嚷嚷着,眼看着兩人就要說急眼了。

我跑上去把小李拉開,小李說,陳哥,這是個神經病,非說咱們拐賣人口,把他閨女給拐來了。

我嚇得一哆嗦,拐賣人口可是違法犯罪,我們雖然乾的是下九流,可我們不犯罪。

我轉頭看着老頭說,大哥,我們這是正經婚介所,不是拐賣人口的魔窟。

老頭兒跟我犟,說,我閨女就在你這裡!

我問,你閨女叫啥啊。

老頭兒說,叫白小纖。

我問小李,咱公司有這個人嗎。

當時我聽着名字有點兒耳熟,懷疑是哪個員工。

小李想了想,很肯定地說沒這個人。

老頭兒又急了,說,我都在網上看到我閨女照片了,就掛在你們公司官網上。

老頭兒說著就掏出手機給我扒拉,衝著一張照片使勁戳着。

我湊近一看,蒙了。

老頭找出來的還真是我們公司官網,戳着的那張照片我分外眼熟,正是白月光大姐。

我當時就想起來了,白月光的本名就叫白小纖,當時她填信息登記表的時候我見過這名字。

說起來這官網上的照片還是我的鍋,照片是半年前上的,當時白月光剛拿下文化大客戶。

我覺得白月光這顏值實在能打,不能浪費了,讓模特幫忙要了張照片放到了公司官網的徵婚信息里,誰知道還惹了事兒,家長上門了。

眼前的老頭兒原來是白月光他爹!

我說大哥,咱有話慢慢說。

老頭兒說,我閨女是不是你公司的。

我說,是。

老頭兒說,我找我閨女,再耽誤我可報警了。

我低眉順眼地說,大爺,您閨女正在我們公司上班呢,我帶您去找她。

說實話我們這行挺怵警察的。

我領着老頭兒一進屋,當時白月光正把腿放在桌子上岔劈着,手裡搓着王者,我瞟了一眼,用的虞姬,一技能一搓,剛收了個人頭。

我說,白小纖,你看看誰來了。

當時白月光就跟當兵的見了長官一樣,騰地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身子一綳,做個了近乎立正的姿勢,手裡半截煙頭直接扔到了地上。

白月光低着頭,小聲叫了一聲爸。

老頭兒盯着白小纖下半身,眼神兒里冒着騰騰殺氣。

那天白月光穿了一條包臀小短裙,露着白花花的大腿。

老頭兒臉上騰地罩上一層黑雲,吼着,你看看你穿成這個樣子,成什麼樣子!

白月光沒再吭聲,就是低頭聽着。

這畫面讓我依稀回到了學生時代,仿似教導處主任在吼學生。

我看氣氛有點悶,連忙打岔說,大哥咱別站着說話,都坐,坐下聊。

白月光說,我去上個廁所。

老頭兒騰地一下跟上,說我跟你去。

當時我一愣,我尋思白月光他爹挺別緻啊,閨女二十好幾了上個廁所還得跟着。

我說,大哥,你稍微坐一會兒。

老頭兒急着說,陳經理,你不懂。

我尋思上個廁所有啥不懂的,我看這老頭兒也有點神經病。

模特和白月光打了個配合,身子故意一擋,985 畢業的腦子就是好用,找了個縫隙,泥鰍一樣鑽了出去。

我讓小李泡了杯茶穩住老頭兒,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老頭兒閑聊着。

我問老頭,怎麼找閨女找到我們這兒來了。

老頭兒幽幽嘆了口氣,說我這閨女不聽話,兩年前從家裡溜出來的,這兩年一直沒回家,要不是老頭兒偶爾打個電話能通,真以為閨女讓人販子拐跑了。

老頭兒每次問閨女在哪兒,閨女就是不說。

這次能找到閨女是碰巧。

老頭兒有個侄子是北漂,31 歲了一直沒對象,被家裡催得煩了,想從婚戀網站上尋摸尋摸,陰差陽錯找到了我們網站,三劃拉兩劃拉,劃拉到了白月光的照片,越看越像自己堂妹白小纖。

侄子也知道自己堂叔找閨女找得苦,把照片發給了老頭兒。

自己的骨肉化成灰都認得,老頭兒立馬認出了白小纖。

這侄子查了我們公司,給了老頭兒一個地址,老頭是連夜坐火車趕來的。

風塵僕僕,千里尋女,可憐天下父母心。

老頭兒說著說著動了情,我心裏也有點不是滋味兒。

沒看出來,白月光不但是個老戲骨,還是個不讓家裡省心的叛逆小青年。

我剛想安慰老頭兒幾句,突然就聽老頭怪叫一聲哎呀,盯着我辦公室牆上的鐘錶像見了鬼一樣。

我問,大哥,咋了。

老頭兒說,我閨女上廁所的時候是三點半,現在都三點五十了,二十分鐘了怎麼還不回來。

老頭騰地一下子從椅子上蹦起來,我實在攔不住,跟着老頭兒去了衛生間,老頭兒也不嫌男女授受不親,一頭扎進女廁所,進去一看,衛生間里空空如也。

沒人!

老頭兒似乎挺有經驗,大叫一聲壞了,扭頭就往公司門口追。

我和老頭兒追到門口,看到模特正站在門口,目送着白月光上了一輛的士,的士揚長而去。

老頭兒跟着追了幾步,沒追上。

那天老頭兒真急了眼,伸手一把薅住我衣服領子,吼道,陳經理,跑啦,我閨女跑啦。

老頭兒吼得跟打雷似的,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

我抹了一把臉說,大哥,別著急,咱慢慢找。

老頭兒說,找不回來,我就報警了。

老頭兒又拿警察嚇唬我,可我還真怕嚇唬,干我們這行的和警察是有事兒沒事兒都說不清。

我問模特,白月光去了哪裡。

模特笑眯眯地說,她也沒跟我打招呼,自己就跑了。

我看模特不急不躁的樣子,知道這裡頭肯定有事兒。

我臉一黑說,抓緊找回來。

模特說,行吧,我倒是知道幾個她常去的地方,咱們找找吧。

那天模特帶着我倆滿城轉悠了大半天,跑沒了我半箱油,一會說可能是做頭髮去了帶我們去了美髮店,一會說可能給家裡的寵物貓看病去了帶我們去了寵物醫院,一會又說可能回家了帶我們去了白月光家,無一例外地都沒人。

我們一直轉悠到晚上八點了多,毛都沒找着。

剛開始的時候老頭兒還着急,後來看我大熱天地跟着他轉悠,老頭兒反倒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老頭說,陳經理,為了我閨女的事兒麻煩大家了,眼看天黑了,要不咱先吃口飯?

我說,行,大哥,你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晚上我安排,咱們吃飽喝足了繼續找。

說著我就聯繫了一家常去的飯店,訂了個包間。

老頭兒死活不去,說你們北京消費高,大館子太破費了,指了指旁邊有家蘭州拉麵,說咱就在這裡吃吧。

老頭兒點了三碗牛肉麵、三盤牛肉、三個茶葉蛋,付款的時候硬把我擠在身後自己結了賬。

老頭兒干吃面,把三盤牛肉全推到了我和模特跟前,一個勁兒地讓着說不夠再要。

我心裏挺不是滋味兒的。

我覺得老頭兒人不錯,大老遠跑來找閨女還讓模特涮着玩,這事兒挺不地道。

趁老頭兒上廁所的空當,我又悄悄問模特,你到底把白月光藏哪了,你忽悠個快六十的老頭兒有意思嗎?

模特挑拉着碗里的拉麵說,我是救白月光呢。

我聽模特這話說得離譜,自家父母還能把孩子殺了不成,心裏有點兒不高興。

我還想再問什麼,老頭兒眼看着從洗手間回來了,掐了話頭。

我和老頭兒邊吃邊聊,我問老頭,大哥,你閨女是怎麼從家跑出來的。

我這一問似乎戳着了老頭兒的苦水窩子,老頭兒放下筷子嘆了口氣,說,陳經理,我看你也是個實在人,我就不怕家醜外揚了。

老頭兒打開了話匣子。

如白月光所說,老頭兒家在北方一省會,不過不住市裡,是在下頭一個縣城。

老頭兒是縣城裡的中學語文老師,沒啥大本事,本本分分教了一輩子書,找了個對象是本學校的音樂老師。

老頭兒挺實誠,拿出一張老照片給我看,是一張全家福。

照片里,老頭抱着剛滿周歲的白月光,和妻子湊在一塊。

當年經濟條件沒現在好,小縣城的人也不會打扮,可看得出來,老頭的妻子也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白月光這顏值原來隨了她媽。

老頭兒這人吧,沒啥生活情趣,可音樂老師心比天高,總覺得這輩子跟了老頭兒有點虧,生下白月光一年多,跟一個在南方開廠子的土老闆跑了,再也沒回來過,二十年過去了,也不知是生是死。

不知道是受了刺激還是啥,老頭兒從此之後沒再婚,一心一意培養白月光。

白月光倒是真爭氣,打小就在學校里成績名列前茅,才藝也是一學就會,再學就精。

老頭兒說到動情處又翻旅行包給我拿出一摞獎狀證書,一張張給我翻着看。

三好學生獎狀跟通脹的民國金圓券似的,疊了一厚摞,什麼鋼琴幾級,舞蹈幾級,奧數幾等獎,哪篇作文刊發到了市裡、省里哪家雜誌,老頭兒說起來如數家珍,越說越興奮,眼見着臉上的愁容都少了幾分。

看得出來,老頭兒培養白月光真花了心思。

老頭兒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辛辛苦苦十幾年,終於白月光考上了一個 985,給老頭兒揚了眉吐了氣。

大學畢業之後,白月光想留到市裡,老頭兒不放心,讓白月光考了個本縣城銀行的工作。

工作安排完了,老頭兒又開始惦念結婚。

特意託人找關係從縣委介紹了一個剛考上公務員的小伙介紹給白月光。

兩人斷斷續續談了小半年,眼看就要訂婚了。

哪成想,兩家剛定了日子,白月光就不聲不響辭了銀行的工作,離家出走了,一走就是兩年,幾乎沒了音訊。

這事兒似乎對老頭兒打擊挺大的,老頭兒顫巍巍地說,陳經理,你不知道,我這兩年找她可費心思了,我這是養了一隻白眼狼啊。

我看着這一摞厚厚的獎狀證書,又看看老頭兒憔悴的面容,一時之間心裏有點兒難受。

我一方面感慨老頭兒的不易,可理智上又隱隱感覺哪裡有點兒不對勁兒。

可人終歸還是感情動物,事兒到了點兒上,讓氣氛一衝,我當時就動了情。

我拍着胸脯說,大哥,您放心,這次我一定幫您把閨女找回來。

老頭兒說,陳經理,您是大好人,我謝謝您啦。

老頭兒說著就哽咽起來,走到我身邊,噗通一下就給我跪了下來。

當時拉麵店裡人不少,老頭兒這一跪,詫異的目光齊刷刷地都落在我身上,整得我跟個變態一樣。

我說,大哥,別這樣,快起來。

我拽了兩把,老頭兒跪那兒跟石頭似的紋絲沒動。

我給模特使眼色,讓她拉老頭兒一把,誰知道模特不屑地切了一聲。

我們正在拉扯着,我手機突然響了,我一看來電是文化大客戶,不敢耽擱,立馬接了電話。

當時是晚上九點多,我當時就感覺文化大客戶這電話來得有點蹊蹺。

文化大客戶說,陳經理,我這有點事兒,麻煩你來一趟吧。

聽語氣,冷冰冰的。

我說吳總您在哪呢,是啥事兒啊。

當時我心裏還在嘀咕,文化大客戶不是在西湖開交流會呢,怎麼先回來了。

文化大客戶冷冰冰地說了句,是白月光的事兒,然後留了一個小區地址,也不給我說話的機會,直接掛了電話。

我當時心裏咯噔一跳,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掛了電話,老頭兒還在那兒跪着。

我說,大哥,起來吧,你閨女可能找着了。

老頭兒騰地一下蹦了起來,臉上可憐巴巴的勁兒一掃而空,又罩上了一層烏雲。

都說父母與子女心靈相通,我想那時候老頭兒就預感到了要出事兒。

文化大客戶說的這小區我聽過沒去過,在本市黃金地段,一水的大平層,房價動輒都是大幾千萬一套。

模特看着眼前高樓感慨了句,陳加,咱得賺幾輩子錢才能擱這兒買套房啊,人和人真是不一樣啊。

後來我才知道,文化大客戶是真喜歡白月光,聽說白月光還在自己租房子,索性把這房子留給了白月光住。

這種小區保安一般譜挺大,應該是文化大客戶提前跟保安打了招呼,我報了樓號說了姓陳,保安一番詢問後才讓我們上了樓。

當時一進門,我就聞着三百平的大平層泛着濃濃的酒味兒。

文化大客戶坐在沙發上,身邊跟着幾個彪形大漢。

我說吳總,這是啥意思,還興師動眾的。

文化大客戶臉色不善說,陳經理,你自己進去看吧,我是托你找紅顏知己的,不是讓你給我找個雞,我也不是好糊弄的,明天讓我法務找你公司吧,咱們可都簽了合同。

哦,對,一會你們收拾好了快點給我滾蛋,我嫌你們臟。

文化大客戶說得一點兒不給面子,我低眉耷拉眼地乾笑着。

模特說,艹,你怎麼說話的,誰特么臟啊,你個老東西不幹正經事兒,你以為你特么多乾淨呢,有倆臭錢真拿自己當人了!

文化大客戶身邊的彪形大漢們黑着臉瞪着模特。

我一看氣氛不對,連忙把模特拉到身後,點頭哈腰給文化大客戶說著好話。

我正在那裝孫子,就聽見身邊嗷的一聲大吼,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綠色人影快如閃電般從我身邊殺了出去,一下撲向文化大客戶。

我定睛一看,是老頭兒。

老頭揪着文化大客戶衣服領子,衝著文化大客戶吼着,你特么憑啥說我閨女是雞,你特么憑啥說我閨女是雞!

老頭一邊來回搖着文化大客戶,一邊嗷嗷叫着,把文化大客戶搖得跟篩糠一樣。

彪形大漢們呼啦一下圍過來,眼看就要戰爭升級。

我一把衝過去把兩人分開,點頭哈腰地說著誤會,誤會。

這一下似乎把文化大客戶嚇得不清,大客戶站在旁邊哈赤哈赤喘了幾口粗氣兒,緩了好一陣子,愣愣地盯了老頭兒好一會,問,你是誰啊?

老頭兒說,我是白小纖他爸。

文化大客戶似乎瞭然地點點頭,說了句,哦,雞他爹。

不得不承認,文化人就是厲害,罵人都不帶髒字兒的。

這句話眼瞅着又把老頭兒給刺激了,老頭兒又要發作。

文化大客戶說,陳經理,這事兒咱們明天再公對公地說,你先把我家收拾乾淨,把你的人帶走。

文化大客戶說完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帶人走了,一副懶得跟我們打交道的模樣。

模特罵了句德行。

我們循着酒味兒進了卧室,一進卧室我頭就炸了。

卧室里扔了一地酒瓶子,酒瓶子中間夾雜着幾個用過的塑料袋。

一個染着黃毛打着耳釘的白嫩小青年正趴在床底下,小青年皮囊不錯,又白又嫩,一副小奶狗的模樣,就是有點破相,鼻青臉腫地坐在地上。

小奶狗見我們一進來,直接抱頭蹲在了那裡,嘴裏嚷嚷着,別打啦,別打啦,你們剛才不是揍完了嗎……

一副慫包樣。

我再往床上看,白月光正擺個大字兒躺在床上渾渾噩噩痴痴獃獃的,床頭上扔着幾個氣瓶,我一看是笑氣罐子。

我扒拉白月光的手看了一眼,手上帶着繭,一看就是擰罐子擰得有日子了。

我實在沒想到,白月光不但能作,還作成了精。

模特說,壞了,這姑奶奶看見她爸受刺激了,又犯病了。

我讓小奶狗坦白從寬,小奶狗說了個大概。

兩人是蹦迪的時候認識的,算是狐朋狗友,本來自從白月光和文化大客戶勾搭上之後,兩人已經小半年沒見面了,今天下午白月光從我公司跑了之後直接躲到了這裡,給小奶狗打電話說心煩,約小奶狗來嗨一嗨。

小奶狗也對白月光念念不忘,嘚嘚地就來了。

也是碰巧,文化大客戶對白月光實在是情根深種,在杭州開會這幾天,睜眼閉眼想的都是白月光,文化大客戶原本是藉著西湖開會這幾天好生休養休養,沒成想這休養變成了煎熬。

大客戶一想,愛江山不如愛美人,心一橫,決定今天早晨回京。

大客戶本來想給白月光來個驚喜,沒提前跟白月光說,沒承想驚喜變成了驚嚇。

大客戶進門的時候聽見家裡叮叮噹噹,以為是進了賊,趕緊給助理打電話,助理找了幾個項目上的小夥子風馳電掣趕來支援,這一支人馬一進卧室,正好看了一出好戲。

捉姦成雙,抓賊見贓。

文化大客戶的心碎成了玻璃碴,一腔怒火沒法發泄,可又實在對白月光下不了手,對着小奶狗一通輸出,小奶狗成了人肉出氣筒。

小奶狗這一臉的鼻青臉腫就是我來之前已經被文化大客戶練的。

我看老頭兒的眼裡冒着殺氣,不敢再多說什麼,揪起小奶狗踹了兩腳,說快特么給我滾。

小奶狗借了我一腳之力,忙不迭屁顛屁顛躥了出去。

模特給白月光找了件衣服披上,又倒了杯熱水,白月光迷迷糊糊地喝了兩口。

模特說,妹妹你圖啥啊。

白月光迷迷糊糊地說,哈哈,自由,我要自由,我就是讓那我爹那傻叉看看,沒了他,我白小纖照樣能活,這天底下就沒有我拿不下的男人。

這話剛說完,就聽啪啪兩聲脆響,跟拍蚊子似的。

老頭兒兩耳光直接抽在了白月光臉上,左右臉蛋子上瞬間多了倆手印子。

我光聽聲都覺得疼。

不知道是打氣打多了還是喝酒喝多了,也沒看白月光覺得疼,就是坐在床上咯咯地傻笑着。

白月光一邊笑一邊說,你又打我,你又打我,你把我從小打到大,現在又追到北京來打我,今天我就讓你打個夠,來,你接着來……

白月光說著就把身子往前一張,腦袋對着老頭兒送了過去,披着上半身的衣服刷拉又掉了下來。

這下老頭兒徹底瘋了。

老頭兒說,你和你媽一樣,都是不正經的東西,我特么打死你。

老頭兒說著就抄起了地上的一個酒瓶子,眼看着就要給白月光來個爆頭……

我瞅老頭兒這架勢像玩真的,我真怕出人命,一把擰住了老頭兒胳膊,奪下了酒瓶子。

我說,大哥,你冷靜。

模特擋在白月光身前說,叔叔,你知道小纖心裏有多苦嗎,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你一來就是上手,你們就不能坐下來好好溝通一下嗎?

我和模特一個叫哥,一個叫叔,眼看着叫差了輩分。

我說,對,大哥,要不咱今天先回去,你看閨女這樣的也沒法談啊,明天等她清醒了去我公司好好談,你看成不成?

模特說,叔,你放心,今天晚上我看着小纖,她肯定不會跑了。

老頭兒看我倆一唱一和,又看了看白月光那不清不醒的模樣,狠狠唉了一聲,還是妥協了。

那天晚上我本來給老頭兒訂了間旅館,老頭兒死活不去,說太破費了,跟我商量看能不能在我們公司將就一宿。

我算看出來了,老頭兒長得斯斯文文的,脾氣是真犟,我好說歹說不管用,只能把老頭兒帶回了公司。

我讓小李把會議室簡單收拾了一下,騰出地方支了兩張床。

我怕老頭兒再出什麼動靜,沒敢走,也睡在了會議室。

那天晚上老頭兒一晚上沒睡着,輾轉反側,把身子翻得跟烙餅一樣。

我跑了一天,熬到下半夜昏昏沉沉睡去,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是早晨六點半,我一看旁邊床上沒了老頭兒,當時就嚇清醒了。

我怕老頭兒又去找白月光鬧,趕緊穿衣服正準備出門,就看見老頭兒提溜了一籠包子一杯豆漿回來了。

老頭兒說,人老了覺少起得早,順手看見有賣早飯的給你買了一份,當年小纖上學的時候我也是這個點兒起來給她買飯,唉……

話說到一半,老頭兒又嘆了口氣,哽咽着斷了話頭。

看着老頭兒落魄的身影,我心裏又有點兒不是滋味兒,我突然想起我的家鄉,我的父親,記得上學的時候,也是父親給我準備早餐。

老頭兒買的包子個頭不大,我一口一個往嘴裏塞着,生怕吃得慢了哭出來。

那天早晨,我也有點想家了。

模特說話倒是不誆人,那天上午九點多,模特果然又帶着白月光來了公司。

白月光是頂着黑眼圈來的,也不知道是昨天造得狠了還是我們走後又哭的,反正看着挺憔悴。

白月光似乎生怕老頭兒再挑錯,今天少見的沒化妝,衣服也是穿的長衣長褲。

就這素顏加黑眼圈也沒擋住白月光的顏值,不得不承認,白月光真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

父女倆一照面兒,我就發現我徹頭徹尾辦了一件大錯事兒……

我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安排了一次錯誤的會面……

我又把這對父女安排在了會議室。

父女倆隔着會議桌坐着,老頭兒死死盯着白月光,白月光低頭扒拉着手機,誰也不說話。

我看氣氛有點悶,打了個哈哈,問白月光,大姐,吃飯了沒。

白月光說,誰特么有心思吃飯啊。

我發現這閨女挺愛懟我的。

當時老頭兒一拍桌子說,你是怎麼給你陳叔叔說話的。

我管白月光叫姐,老頭兒認我是兄弟,眼瞅着這輩分又叫亂了。

白月光一抬頭說,我就是這麼說話,你以為我跟你一樣一輩子窩囊廢啊。

老頭兒眼看着抬手又要拍桌子。

我聽着兩人又要吵吵起來,連忙打岔,讓蹲在門口的小李快倒茶。

小李提着暖瓶,一陣忙前忙後,眼看着又把一場戰事消弭於無形。

我吸溜了兩口茶,說,大哥,孩子都這麼大了,咱心平氣和地聊,你說說你的想法,孩子也說說孩子的想法,你老拍桌子這事兒還怎麼聊啊。

我又充了一次大輩,白月光一點兒也不吃這套,狠狠白愣我一眼。

老頭兒看着桌子上的茶杯沒動,說,跟我回家。

白月光繼續低頭扒拉着手機,頭也不抬地說,我不回。

老頭兒又強調一遍,你今天必須跟我回家。

白月光突然哐當一聲把手機拍在了桌子上說,我就不回家,你讓我學鋼琴我就學鋼琴,你讓考哪個大學我就得考哪個大學,你讓我去哪兒上班我就得去哪兒上班,你讓我跟誰結婚就得跟誰結婚,你當我是什麼?是你炫耀的工具嗎?我告訴你,我不是!我是人,我有自己的生活,我現在有自己的工作,我能養活我自己!

老頭兒眼看着聲音提高了幾倍,說,你他媽這算什麼工作,我看你和你媽一樣,都他媽是雞。

白月光突然慘笑一聲,說,哈哈,你終於說出來了,我媽不吃你這套跑了,你說我媽是雞,現在我也跑出來了,你又說我是雞,是不是這天底下你控制不了的女人都特么是雞?!

父女倆在那兒嗷嗷地罵著,那一瞬間我突然產生了一種無力感,因為我突然發現,我費盡心思撮合的面談對眼前這對父女來說真的毫無作用。

兩人隔桌而坐,可兩人彼此之間的心防卻隔着千溝萬壑。

這是二十餘年來一點一滴積攢下的積怨,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突然意識我有點兒幼稚了,竟然把這對父女的問題想得如此簡單。

似乎白月光這段話又戳了老頭兒心窩子,老頭兒指着白月光,說了一串你你你你,最後你了半天,愣沒說出下文。

眼看着說不過自己閨女,老頭兒又發了脾氣,猛的抄起桌上的茶杯,呼地一下朝着白月光砸了過去。

白月光腦袋一歪,茶杯擦着耳朵飛了出去,哐當一聲砸在了地上,碎了一地,茶杯里的水是小李剛沏上的,滾燙的水潑了一肩膀,原本白皙的皮膚上一片通紅。

白月光哎呀大叫一聲,騰地站了起來,指着老頭兒說,你就是個窩囊廢,你一輩子除了會打我,還特么會幹什麼。

老頭兒似乎也是徹底沒了理智,紅着眼說,我他媽打死你。

老頭兒一扭頭,正好瞅見角落裡放着一根拖把。

我和老頭兒昨天晚上在會議室里將就了一晚上,早晨起來的時候把小李叫來收拾了收拾,這拖把是今天早晨小李打掃完衛生順手放這兒的。

老頭兒可算找到了順手的武器,騰地站起來走到牆角抄起拖把,咔嚓一腳把拖把桿給踹斷了,掄着拖把桿就要衝鋒。

我一看老頭又開了狂暴,跑過去就想抱住老頭兒,老頭兒二話不說掄起拖把杆子咔地一個豎劈,結結實實抽在我肩膀上。

當時我肩膀上火辣辣地疼,腦子有點發矇,我是真沒想到,老頭兒狂暴起來還是個六親不認的貨。

我愣神的功夫,老頭已經從我身邊沖了過去,直奔白月光而來,模特還想攔,被老頭兒一把扒拉到了一邊兒。

白月光梗着脖子說,你有本事就打死……

白月光一句話還沒說完,老頭兒抬腿就是一腳,哐當一下把白月光踹在地上。

我眼看着拖把杆子化作一團灰影,就聽着噼里啪啦一陣爆響,老頭兒對着白月光連抽了十幾棍子,看那棍風呼嘯,一點兒沒有留情的意思,純拿白月光當人肉沙包練了。

白月光躺在地上嗷嗷地叫着,實在是被老頭兒打得受不了了,抬起一條胳膊來想擋棍子,老頭兒最後一棍子正好抽在白月光胳膊上。

咔嚓一聲脆響,拖把桿斷成了兩截,白月光捂着胳膊一聲慘叫……

我實在沒想到這老頭兒平時看着斯斯文文的,打起自己孩子來狠得像個變態。

我當時甚至隱隱有種錯覺,這老頭兒不是在打人,是在殺人。

我呼的一下衝過去抱住老頭兒,老頭兒正殺得眼紅,跟頭瘋牛一樣來回給我甩着身子。

那天表哥正好也在公司,這頓全武行動靜鬧得太大,表哥聽聲音不對勁兒,開門瞅了一眼,愣了一下,呼地一下衝進來抱住了老頭兒,膝蓋一頂,膀子一抖,就聽噗通一聲,老頭兒摔在了地上。

表哥早年當過兵,有點擒拿格鬥的底子,這兩下很帶着我人民解放軍對敵的冷酷勁兒。

小李從前台也聽到了動靜,緊隨其後也沖了進來,一進來也愣在了那裡。

表哥說,愣啥,快他媽報警啊。

小李就要掏手機,白月光捂着胳膊說,別報警,別報警,這是我爸……

表哥沉默了片刻跟我說,咱上醫院看看去,別打出事兒來。

我們把白月光扶起來,白月光一邊抱着胳膊說疼,一邊說腦袋有點暈。

表哥給小李說,看好了這老東西,別讓他跑了,回來再收拾他。

然後表哥扭頭瞪着老頭吼,自己閨女也能下這麼重的手,你這樣的算特么什麼狗屁父母,真特么是個畜生。

表哥也是養閨女的人,我覺得表哥這一嗓子吼得有點兒共情。

老頭兒似乎被表哥摔得有點狠,趔趄好幾下才站起來,看着我們張了半天嘴,可最終還是沒說出一句話來,干杵在那裡目送着我們扶着出了會議室。

表哥找了個最近的醫院,開車把我們送了過去,路上車開得有點急,我眼瞅着表哥又是亂道又是闖紅燈,看樣子駕駛證上的分是不夠扣了。

去了醫院好一通檢查。

醫生連問了好幾遍這是怎麼弄的,白月光咬着牙說是自己摔的。

醫生一臉不信,黑着臉問我,這真是她自己摔的嗎?

我當時還納悶這醫生怎麼跟和我有仇似的,後來腦子一轉猛地明白過來,這醫生八成是把我當成了白月光的老公,以為我玩家暴呢!

白月光咬死不承認,醫生也沒辦法,開了張單子讓先拍片子看看。

那天拍片子的人挺多,放射科里排了一溜隊,白月光成了隊伍里最亮的那道風景線。

白月光那顏值本來就惹人眼,偏偏現在的造型又別具一格,左臉頰上帶着條棍子印腫得像半拉豬頭,身上又是棍子印又是腳印,跟剛上了刑一樣。

好死不死白月光還耷拉在我身上,我扶着她,外人一看真以為我倆是鬧了氣的鴛鴦,無數雙憤怒的小眼神兒齊刷刷扎在我身上,估計和醫生一樣,也是把我當成了家暴狂魔。

我替老頭兒背了個大鍋。

片子得倆小時才能出來,我們四個在休息室等着,模特是真有點兒心疼小姊妹兒,整了條冰袋給白月光冰敷着,白月光一個勁兒哈着氣兒說疼。

我問白月光,你爹到底是啥脾氣啊,怎麼動起手來沒輕沒重的。

白月光慘然一笑,說了聲就這脾氣。

模特插話說,這算輕的,當年都是把她吊起來揍。

我問白月光到底咋回事兒,白月光抬起另一隻好胳膊擦了擦眼淚,給我講了段父女倆相愛相殺的往事。

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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